温特不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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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千)自驾游北海道温泉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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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有虚构也有真实的,很多相关学术知识不太擅长,不介意可以吃一下这份成年人之间的小纯爱!(大概)


午睡的时候我能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一只黑色大鸟展开厚重而有力的翅膀,在我脸上啪嗒啪嗒地拍打。黑鸟翅羽的根部离得那么近,似乎就在我的鼻端,简直让我无法呼吸,死血一样的黑色,宛如一具大型的棺材把我压得尖叫,没有一丝羽毛的柔软,让我迫不及待要从梦中醒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梦境里我不止一次这样想到,甚至能感受午觉前盖在身上的小毯已经被踢到脚踝处,裸露的大腿被吹得有些僵硬,肌肉甚至会像蒟蒻一样战栗起来…每当意识渐渐远去,马上就要沉浸在梦中的美好和荒诞之时,我的神经便不受控制地抽紧,立即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的聒噪当中,又或是臆想一座高楼,从上面一跃而下,从而回到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在半梦半醒的幻觉里游弋,最后彻底醒来…


这次是因为阳明把毯子重新拉上,我感觉有东西爬过大腿才提早醒来的…不过这件事有些好笑,因为在梦中我无法得知大腿上爬过的是什么生物,所以下意识地以为是某些昆虫或老鼠(我无法接受它们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爬到我的大腿上),便不允许自己再在梦境中拖拉,马上清醒过来。


没有开学的日子我几乎一直宅在家里,对于工作的事还毫无头绪,天气冷也不太愿意独自踏早春,花季未到,偶尔还要寒潮,只想窝在被炉里吃热腾腾的烤年糕喝味噌汤。昨天阳明从外面不知道哪里拿回来一篮橘子,目前还有橘子可吃:酸甜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微凉,包裹果肉的薄膜可以咀嚼,也不会有多余的汁水黏在手上,品种优良的好橘子,可是连一粒籽都没有,阳明拿来的就是这样的橘子……不过因为太贪吃,还是被他指责了一回,说是容易上火这种事,然后还提到整天趴在榻榻米上看漫画书,再到天气还这么冷就打着赤脚在地上走,还到处睡觉……嗯,不过对于吃了太多橘子这件事我非常迅速地承认了,和阳明站到一块时他甚至能迅速闻到我手上橘子的清香,以至于洗完澡后搽的绿茶身体乳都多了股橘子的味道,橘子和绿茶就这样在我血液流通最迅速的时候爬进了我的身体。


此刻我又清醒又迷糊地呆坐在榻榻米上,阳光已经从小腿照到墙角了,头发松松垮垮地乱成一团,眼睛只睁开了一只。然后阳明突然把摩托头盔丢到我怀里,我没仔细看,以为他丢了个特大号饭团(我绝不是饿了),用手拍拍才明白这是我的头盔。


通过和他的话中可以得知,编辑因为伤寒没有注意而感染了整个办公室的人,目前截稿日期已经推迟了,而他想趁这十天的时间带我完成曾经许下的自驾游的诺言——去北海道泡温泉。由于我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并没有听懂太多他所描述的路程和注意事项,看来是一开始就认为我会答应,连攻略都做好了,甚至怕我不答应,还搬出「嗯,难得和千枝实有这样久的约会机会呢。真的不去吗?」让我连连败下阵来,立刻答应了他。不过从任何出发点来说,这都是一个以后很难得的机会,因为十天过后我也差不多到了开学日,他的编辑也不可能在晚春初夏继续犯这么严重的伤寒了,再加上如果找到了工作,貌似就更没有这种机会了,再此还是不得不承认小说家真是个自由又随机的职业啊。…


即便这样我还是用眼神告诉阳明我是对温泉感兴趣而不是和他约会,就算对约会感兴趣也排在温泉后面,我最感兴趣的是温泉,起码我觉得我的眼神是这样的。


我们将在今晚过后一起出发,第一次自驾游。


明明定了次日八点的闹钟但两个人都非常默契地直接睡到十点半,不过因为是自驾游所以一切无伤大雅,还特地跑去新干线的车站买了两个盐味五花饭团和一袋美乃滋牛角包,并不因为周围没有便利店,只是我和阳明实在是特别馋这两口(第一次吃盐味五花饭团还是因为某人的编辑来催稿顺便带给他的早饭,但某人没有时间吃就塞给我了,我留下半块饭团和半袋牛角包和某人分享,可我们在口味上达成一致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两样食物,直到某人去和编辑打听那天的早饭下落,编辑好说歹说才记起自己是在新干线车站买的)。


沿着Nikko-Kaido到埼玉县,一旁就是鹤柳山和新干线的车道,有些茶发男士起初还要和新干线比较行驶速度,完全不管把手上要被风刮走的饭团袋子,还扬言“千枝实不会被刮走就行了”,让我有点想把行李箱里的贴身衣裤全部丢到左侧的草坡下面,但最后还是被电车无情超过,且被电车掀起的风双重扇脸(头盔)。


我们把车停靠在与野公园大门的熊猫标志边上,因为只带了生活必需品,就算是光天化日下被偷都不太所谓,所以将车锁好就进了公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许多孩子在毛毯似的草地上打滚,还有穿着幼稚园校服和藏青色制服的小学生在堆沙堡,年少的被年长的故意溅起的沙子吹到眼睛,扯着嗓子大喊妈妈,而这位匆匆赶来的妈妈也没有手去帮助他吹出眼睛里的细沙,怀里的婴儿正呼呼睡着,脸被太阳晒出健康的苹果色。我和阳明往大榉树和朴树树荫走去,并不因为体温升高,而是已经被太阳照的睁不开眼,两人挺着眼皮看完沙场的小闹剧,现在要牵着手才能感知到对方的位置。老树繁茂,枝干遮天蔽日,一旁人造溪流潮湿的岩面上爬满了青苔,一股阴凉的湿气瞬间从衣领滑进肌肤。我们靠着树随地坐下打开饭团来吃,五花香甜的口感还有黑胡椒和香葱调配到恰到好处,牛角包也仍保持着酥皮的状态,就是有点因为起初的飙车而形变。我一边咀嚼一边茫然地伸直自己的双腿,树影下小虫慢悠悠飞过,在我的小腿上画出几条浮动的轨迹,呼吸着树荫下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我把脑袋靠在了阳明肩上,他学着我的样子把腿伸直,比我长出大概小半截,我往下挪动身子,脑袋从肩膀滑落到耻骨,成功让腿比他的更长出一截,他顺着姿势揉揉我的头发,大概没有摸乱。阳光下肆意玩耍的孩童,往单杆上倒挂双腿而没有注意到辫子已经蹭到地面灰尘的女孩,我看到自己童年的模样,脑后是阳明平稳规律的呼吸,我似乎用头皮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我知道我听到的是动脉鼓动,但那也是活生生的有关阳明的存在。


清闲过后我们离开与野公园转到了边上的北浦和,阳明注意到高处的小山有一座神社,遂指给我看,但我并不认得神社的殿顶应该长什么样,所以不太清楚他在指山的哪一处,于是他提出带我去看看神社的建议,我欣然答应了。


我并未见过日本现代社会的神社,至少没有仔细看过神社的全貌。我们顺着神社的阶梯一路往上,大约三十米左右就到了鸟居的位置,参道的岩石路面被太阳晒出裂缝,裂缝里偶有一些菌类,但大部分只有砂土和春季的野草夹杂其中。手水舍里布满了蜘蛛网,晚秋的枫叶碎还在里面继续风化,神乐殿和拜殿上的灯笼只剩红色可以辨别了,倒是一排绘马挂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字样,什么希望我考上重点中学啦、秋田的爸爸妈妈一定要身体健康啦、今年运动会一定要吃到鳗鱼饭啦、骨折的伤口快点恢复啦之类之类的。我们没有将整个石栏上的祈愿看完,主要是阳明说素材记录的差不多了。没有去拉拜殿的大钟,没有扔零钱进善款箱,但我还是偷偷许了几个愿望,我希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能身体健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灵验呢。


阳明拉着我的手绕过参道,我们的鞋子逐一踩入落叶和树枝碎裂的沙沙声。脚边尽是一些只有两个苹果高的小神像,有些五官已经被磨平,有些腰身已经陷入潮湿清香的泥土,有的在两个神像之间结起蜘蛛网,似乎通过这摇摆不定又脆弱的丝线达成某种内在连接,偷偷诉说我们听不到的心事。神殿后面的水渠与大户町和小舟町一带的情趣迥异,宽度狭窄,河岸低矮,水流充沛,一丝太阳也照不进。浑浊的渠道把两边密密匝匝的樱花树和枫树分开,然后阴郁地流去,不过只要等到樱花盛开,一切都会重新生机勃勃起来吧?夏天的时候无论哪里都会绿意盎然,哪怕是被遗忘的神社也不会被排除在自然规律之外吧?我踮起脚眺望远处约莫三四百米的距离,可以看到这条水渠最终的去处,因为对地域尚不熟悉的缘故,我不太能判断那条河流是不是琦玉町,肉眼可见的地方有一处简易港口,几乎占满整条河道的运货船和舢板在其间穿梭,小小的摆渡船跟在它们后面被挡住去路,渔夫撑着的蒿长出他一整个身位,小船慢悠悠地游在河面,船夫似乎还和岸上的伙计索要香烟。


身处自然时我的思绪会被勾走,就算说是溶解于不为过,这对身处山林成长的我来说,无疑是自然狡猾的分离夺舍…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手心已经被阳明攥出细汗,唯有那热津津的感官还在告诉我,「你仍与世界联结着」,大部分时候就这样失神发呆,我会找不到那一段的记忆身处何处,甚至就算找回来也会尸首分离,莫名残忍……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琦玉,以及它们前方那广阔的无休止延伸的土地,小独栋与公寓楼的穿插,草坡,门桥,烤红薯的木板车,午间豆腐的叫卖声,商店街中间宏达的观音堂的琉璃瓦屋顶,这种迷幻般的景致,让我觉得自己与现实世界的距离比休水到东京都远,看到的仿佛是梦中才能遇到的场景…自从回溯结束后,我对于回溯前的记忆也随着现在的梦境在被慢慢重新拾起,归还到原本就属于我的身体中来,我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睡觉,所以才成天趴在榻榻米上,一上床就掉进梦的竹篓…而沉睡过后需要阳明将我捞起,噩梦里的我就如同被丢进太平洋中央,脚下还绑着一块石头,所以某些时候又对此人产生出格的依赖感,尽管只是梦醒前的那一刻,但是恐惧的时效仍有可能延长,我只好压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埋进怀里,似乎这样的安全感更多一些,湿漉漉的身体也会因此变得轻盈…


“现在往栃木走,晚上带你去大冬山脚下吃有名的面条。”


阳明的手时不时用力攥紧我的,我也拿指腹偶尔摁摁他的手背。眼看时间一下就从上午跨到下午四点,我们便和太阳一同下山了。


再度回到与野公园,原本沙坑里的幼稚园学生和小学生都不见了,沙堡倒在一边,蹭阳光的太太们也都回去了,我们的行李没有任何变化,我和阳明跨上车往栃木方向驶去,在大冬山脚吃了一碗豚骨面,他给我多加了一份叉烧,我给他多加了两颗半熟鸡蛋和额外的肉片汤——他知道我喜欢吃叉烧,我知道他喜欢吃豚骨汤的肉片和半熟蛋。面店的老板特别热情,还特拿出家里自酿的梅子酒招待我们,味道比外面卖的更酸一些,据说能够改善消化,还能提高睡眠质量,我的脸色倒是还好,也许是老板看到了阳明前几天因错误截稿日而通宵数晚还没消散的黑眼圈吧。


八点到达预约的民宿,我们洗漱完毕就睡觉了。


第二天从栃木一路直达青森,中间在福岛的加油站稍作休息,分别吃了鸡蛋三明治和吉士汉堡作为早餐。四个小时的路途让我身下的某块肌肉格外疼痛,所以在到达青森后我立刻提议去十河田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因为已经进入早春,十和田湖的湖面已经全部化冰了,冬季的十和田湖面一旦冻结实,社区就会开始筹划湖面冬日物语一类的活动,邀请从大阪来的歌剧家,或是请知名的艺伎来游街,到点还会燃放烟火,办一些冰灯展览,可以在雪屋里吃特制的点心,还有小酒吧可以光临。


我们将车放倒在十和田湖岸边的草坡,顺着姿势躺了下去。天上的云全部倒影在脚下的湖水,两层颜色将我们夹在一起,似乎在其中产生某种特殊空间,让人有种世事恍惚的幻觉,眼下充满活气和普通人性的一切,只剩天空中大片大片残缺不全的蓝色碎片,它们在我的瞳孔深处朦胧发光,像刚从雾气中沐浴而来,正在慎入万物中能够令我心动的部分。——我失去了我目睹的界限,被这片云彩遮蔽如盲,我知晓了我现在所见的不再是什么知识的产物,仅仅是闲暇的生活。


远处的街市被各种形形色色的货物充斥,挤满了行人和顾客,一眼望去全是小贩:周末的生命力就在于此,人们似乎全部活过来了。我翻身趴到阳明身上,如一个死人,如一个动物,一个眼下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此刻我是一个蕴含希腊文化、罗马法规、基督道义、日本公民须知以及所有所有幻象,包括是一团饱含爱意的情绪,附着到这个男人所有的皮肤当中……


“别动,让我抱抱你哦…”我小声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伸手托住他贴着草地的脑袋,那头发沾了些地上的土,颈间还有一股昨晚在民宿一起用的沐浴露清香。那样的脖颈我非常喜欢蹭,阳明的脖颈给我一种格外的安心感,甚至超越身体上的任何部分。


我们像两具尸体静静地被风吹来吹去。一些深藏的暧昧,是如此细微和四处弥漫,很难被我们把握,无论是属于心灵还是肉体,无论它们是否合适,是来自生命最本能深处作出的反应,只不过我们选择不动,我们选择沉思,去慢慢感受这些明确的欲望——在胃里,心脏,肺里,或者■■。


而心跳是欲望积滞最明显的表现,暗中沉淀的东西搅成一团,变成活生生的存在……


我从阳明身上起来,似乎生命每一部分都患了风湿病。我简单轻吻他的脸颊。我说。去买苹果吧。


从青森去到札幌需要跨过津轻海峡,我们在联络船购票口买了一个过路的老农的果子,据购票口的伯伯说,这个老农的果子经常受到好评,还有札幌的客户拜托他们称斤放进竹篓,随行青函联络船一同运过去。我将信将疑,因为这个果子确实看起来确实不大诱人,不过也许是因为我更喜欢红色的缘故吧,淡绿色的苹果总让我觉得不会太美味,好在这个果子的果肉清脆,果皮也薄,汁水多到顺着我的手指直往地上滴,还一点都不酸口,完全可以给予九点九的高分评价。

管理员非常好心地答应了我们让摩托一起上船的请求,还特地将甲板上的杂物挪开,说什么:这样子就不会挡到你们拍照了。我才发现从出发到现在,我和阳明还没有拍摄过一张合照,所以在联络船启航,津轻海峡的最中间,我们拍下了一张以海峡为背景的照片。我向乘务员要来油漆笔,在照片的右下角签上时间,还趁机在阳明的肚子处画上一个“田”字。


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札幌,有些晕船的我甚至在中途都有些想直接跳下海游到岸边的冲动。胃中翻腾的呕吐感迟迟下不去,为了尽早赶到北海道,阳明打算用五个小时直达,一是怕天色暗了太阳落山会太冷,二是我说我想赶紧趴在榻榻米上,他还说我是不是中了什么榻榻米魔法,被我用头盔撞了下脑门。先是到惠庭市简单吃了顿萨莉亚,然后又绕到由仁町加油,最后从清水町沿山环行,最终在下午四点半我们到达了北海道。


悠长的傍晚马上要抓住摩托的车尾,马上要抓住我们了。我靠在阳明身上昏昏欲睡,宁静的日落与充斥于白日的嘈杂乱作一种对比。代官咲街道,千寿町,三江花码头满载而归的渔船:当我抬起眼睛对它们轻轻瞥去一小眼,它们便也在黄昏的幽暗里伸出手抚慰我。忽略耳边风的声音,我似乎和阳明就这样被送回很久以前的时光,远离真实所处的现在,由夕阳陪伴着,耳边放着《昨日重现》的唱片,将我们剪进时光的缝隙里,剪进茶色与火红的瞳孔中。


这是属于我们的早春记忆,只关于彼此的,想起来只有对方的。


预定的温泉旅馆旁边是佐幌度假村,游客们都是来这滑雪的。我们交代好老板娘要安置好摩托车,拿了房间牌号就推着阳明说我要立刻睡觉,一进门连房间的格局都没有观察,死鱼一样倒在还剩了少许阳光的榻榻米上,我听着阳明从嘎吱嘎吱的橱柜里嘎吱嘎吱地拿出棉被,大概是犹豫了几秒哪床被子该盖在身上哪床该铺在地上。就算我不是肥胖的身材,但体重绝对不算轻,我能感受到他在转移我的身体的时候在屏住呼吸咬牙切齿,想象一下其实可能还蛮搞笑的……我一直没睡熟,老化的榻榻米踩上去会有细微的塌陷的声音,所以能清晰地察觉外界此刻有什么作为,甚至可以在遭受危险的时候瞬间清醒弹坐起来。阳明整理背包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微风吹过楼下落灰的风铃发出的叮叮噹噹的声音,心跳在呼吸里扑通扑通的声音,我似乎在浅睡中把这些声音咀嚼,不过很快我就对周围环境产生习惯了,也逐渐丧失对危机的应激,(到每个陌生的环境都会这样)只感觉应该是在夜深的某一个时间点,一具滚热的身体从我旁边塞了进来,我也几乎是本能地朝那具身体靠过去,在半梦半醒中通过鼻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然后一起睡到了次日的上午。


老板娘非常好心将我们的早饭保温了。各式各样的当地腌菜,冷豆腐,纳豆,生鸡蛋拌饭,味噌汤,招牌牛肉,还附赠了一小碟秋葵。这顿早饭是我们这几天来吃的最舒服的一顿,尽管在大冬山下的拉面馆也得到了格外照顾,喝了梅子酒,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早餐的魅力永远是别的时间点无法替代的,一种全身细胞逐渐被唤醒的喜悦,活力慢慢醒过来的惬意,只不过我的打扮仍与木桌和老板娘一行人格格不入——阳明因为昨晚洗过澡,所以已经换上柜台提供的浴衣了,而我一回来就倒头大睡,除了脱下的外套,身上还是日常穿的加绒保暖衫,短裤皱巴巴地缩在大腿上,袜子还是在睡梦中被踢掉一只,乱糟糟的辫子已经松散了,说我是「被爸爸妈妈突然赶出来的落魄少女」完全不为过。


吃完饭后我主动要求帮助老板娘收拾碗筷,聊天的过程中无意知道了今晚有什么大公司要来旁边的佐幌度假村开年会的事。我不记得那间大公司叫什么名字了,应该是类似于双叶商社那样的广告厂吧。老板娘还告诉我可以去边上的和服店租一套和服,晚上和男朋友一起逛年会的时候更有氛围。我有些不好意思让她看见我现在这幅流浪汉的模样,但说起和服我还真想正式穿一次,逛年会这种事也是第一次,上学时每年的夏日祭都有被邀请,但每次都推脱说是太热懒得出门,真正的原因是没什么想一起逛的人。


一想到今晚我就要和某位人士逛人生第一回年会类型的地方,心里不由喜不自禁。回到房间脱下那条厚重的淡蓝色保暖衣,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发现因为进来得太急,连换洗毛巾都忘记拿了,喊正在看电视的某人帮我拿,还被骂了声“笨蛋”,我透过浴室半透明的门板观察这位正在看电视的男士,那种侧躺在榻榻米上手臂支着脑袋的姿势,难道不就是五十岁后无所事事只知道吃米果喝热茶的欧吉桑吗!?还说我是笨蛋,我这就把这幅场景拍下来!


由于和服店和旅馆的距离不大远,我和阳明两人都穿着柜台的浴衣就出门了。他听闻了和服和年会的事后,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哦,穿和服的千枝实啊,应该会不错吧。”


嗯,穿和服的阳明,我也不想错过呢。


街道已经开始在挂晚上要用的彩灯了,我和阳明顶着直往衣领钻的风,脚上踩着竹皮草屐往老板娘指认的和服店狂奔,闯入和服店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吓得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过很快就理解了我们如此莽撞的原因,立刻招呼我们进去暖暖身子,一边介绍琳琅满目的和服款式一边数落,“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不注意身体呀”。我能理解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在脑中出现「穿和服的阳明」这一幻想之后,我就想加速实现这个幻想的可能性,毕竟我并不擅长将所有思考都判断为正确导向后再做出行动。


关于发型的打理我琢磨了很长时间:刘海是否要跟边上的头发一起盘到后脑或是梳到侧面,鬓角的发丝要不要留下来,辫子是拆开变成散发做一个新造型还是直接盘成朴素的髻。最终还是选定——保留刘海和侧面的鬓角,拆开辫子简单盘好。盘发老师非常细心给我罩上了耳套,冰冰凉凉的发膜和发油在我后脑不停跳跃,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头发每一根的重量,非常陌生,那感觉确实不太容易被喜欢,阳明还嘱咐老师多喷一些发胶,不然还没到年会头发就被我蹦散了。盘发结束后到了收尾环节,由于我不喜欢太过花哨的装饰,所以传统盘发的任何一款饰品我都没有戴,觉得太过单调的阳明在旅馆门口摘了朵白玉兰,最终我的头上是一朵白色的玉兰花作为点缀。


五衣选择了「红梅之袭」,最外层的表着有立体浮世绘样式的织纹,还有一些在深红底下的暗纹,暗纹连接成梅花的图案,经光一照还散发着淡紫色的柔美光泽,御寒用的白色毛领恰好给整体的红色一个衔接点,有冬日红梅落雪那样的美感。金色的裳上是简易的波浪暗纹,绸缎中间还交织一些同表着相同颜色的细线,某位男士积极地想要学会那种大蝴蝶结的打法,和老师练习数次,最后成功给我打上了一个漂亮的大蝴蝶结。


而这位男士的装束也不比我的简单:双重黑色色织条纹绸缎,内衬的里衣和我一样是浮世风格的花色,和服外褂一路延伸到膝盖,前襟有两个竹扇的图案,底部藏有龙的暗纹,腰侧恰好是那龙的爪,穿着裙裤,在洒满阳光的廊檐下,他身上黑色的绸缎像银色的细沙那样熠熠生辉。


光是做头发和化妆的时间就用去了四个小时,此时太阳又接近落山,外面已经开始有人头攒动的迹象了。告别了和服店的老师们,我们约定八点半前会来归还衣服。阳明拉着我的手,把我牵到人头攒动的来源,此刻早上还一片落寞幽静的街道已经张灯结彩了,就像周延所画《千代田之大奥》的三张连环画那样,十分理想地根据草坡和水渠的位置布置出了人工溪流、假山、灯笼、瓷制仙鹤和堤堰,每一个小小的摊位前都摆放了踏脚石,形成一条蜿蜒有秩的小路,摊位和摊位之间每隔两米就有一个写着俏皮话的方形纸罩座灯,甜酒,杂烩豆腐,小豆汤,糯米小豆饭的摊床随处可见,还有钓气球和捞金鱼的活动,助兴的神乐和儿童相扑比赛的周围聚集了一堆孩子和形形色色的大人。


“两位喝一点甜酒暖暖身子呀。”


路过甜酒摊前,一个身着朴素淡绿色毛衣的婆婆笑着招呼我们,我和阳明被递过两杯斟满的甜酒,迎合着气氛一饮而尽,酒精度数很高,刚下肚时我们两人都被激地皱脸,但清甜的果香一直缠绕在舌尖,很难让人不觉得好喝,所以我又向婆婆购买了一小壶这种甜酒,大概也是自制的,装酒的陶瓷瓶口没有任何工厂化的痕迹,婆婆嘱咐我们将酒热一热会更好喝,临走前还送给我一个几何花色的橡皮水球。


我们逛到小寒町的木桥上打算在此好好欣赏一下年会的全貌,两双竹皮屐在木桥上发出好听的咔咔声,在此能看到毫无遮拦的北海道的天空,沉睡在薄雾蒙蒙的蓝色光影中。


潜入这层薄雾,从人烟方向川流而来的洞周川,在小寒町的一角形成一条波浪推进,水量充沛的大河,河水沉醉在一岸金光闪闪的热烈氛围中,慵懒而又缓慢地来到我们脚下,继续往前涌去,河面上满溢的河水、从容不迫的波涛起伏荡漾,倦怠地撞击拍打客船的吃水线,我想象用手触摸,仿佛棉被那样柔软。


此时阳明开始和我描述一副画面——一艘装饰着红绿色横纹图案、有着美丽幔帐的大型歌舞船,上面乘坐着艺伎和年会的风云人物,从神田川一路往北,从田野小町的石围墙后缓缓驶进这条大河中央,那风云人物环视着船上的男女,举杯大口大口地喝酒,酒水甚至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年龄最小的艺伎就伸手帮他擦去,那张通红肥壮的脸上已有五分醉意。当船只在河中央顺着隔岸的摊位和人烟前行时,幔帐中的歌声和舞乐骤然响起,欢快热闹的声响震撼河水,两岸的行人和游客,无不伸长脖子,看的津津有味,在岸上,船上的情形全部被一清二楚地瞥见,连不时冒出的女人娇媚的话语声,也会随着河风飘荡而来。


我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那肩膀因为和服外褂的缘故,变得又坚硬又厚重,我不习惯,遂立刻把脑袋伸回来了。表演车队在八点准时燃放了烟火,我掏出手机和阳明拍下了第二张合照,背景是小寒町的河道和岸边形形色色的摊位,我们的笑容被烟火照亮,夜色之下的河水倒映无穷美丽颜色,我们的眼睛闪闪发亮。

能挤出水一样澄澈的、深蓝的天空被年会的灯光和烟火的绚丽融化了,佐幌度假村前方的年轻人和风尘女子,各式各样的男士和情侣在摊位中间来来往往,这正是庙会最热闹的时候。但对于我和阳明来说,时间似乎已经暂停在某一刻了。走下木桥,从昏暗、杂草丛生的小寒町河岸回首望去,黑色的夜空在此刻被年会的灯火染得红彤彤的,从桥洞下方刮来阵阵潮湿的冷风,寒意袭人,亦使夜幕更像夜幕,方才没有察觉到的冷现在全部感受到了,我想大概是离天空比较远,现在的天空是如此热烈动人。


归还了和服,我和阳明返回旅馆打算泡汤,老板娘反复不断嘱咐一定要洗净身子才可以入汤。直到我们拉开淋浴间的门才发现,旅店并没有设立男女分开的隔间,也就是意味着我要和阳明一同完成洗浴再一同走到汤池的位置,不过我并不介意,在家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只不过家里的浴缸要塞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我们两人对此都没什么局促,旅店似乎也只有我们一间客人。


露天浴池的好处就是可以双重放缓身心,一边被自然汲取悲伤的内在情绪(即使现在没有),还可以被温泉洗去所有疲劳。我将脑袋不断闷入浴池又抬起,睫毛上的水直勾勾掉在胸前,不一会儿,阳明就从边上的石墙转椅到了我的背后,先是从颈部开始亲吻,偶尔咬咬那层被温泉水打湿的肌肤,我听到了他的心跳越过肋骨和我的心跳摩擦在一起,闻到了他身上洗浴时涂抹的薄荷沐浴乳的香味,脸颊被他半湿的头发抚摩着,前胸和腹部感受到他温暖的手在轻轻游走。他那温润的嘴唇溜过我的耳垂,我忍不住转身和他吻到一处,这个带有一丝甜酒气息和热意的吻使我感到颤抖,我搂住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到了他身上,辫子因为不断漂浮碍事而解开了,一米长的黑发就这样在池面游荡,我感受到我的前胸和他的前胸贴到一起的亲密无间,那之中的池水滋养着我们身上每一个毛孔,同时助长着我们爱的渴欲,我的鼻子和嘴唇在他脸上蹭来蹭去,他将搂住我腰的那只手抽出来,将那些漂浮在我脸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们在逐渐攀升的体温中离开浴池,离开旅馆庭院里的八角金盘树,离开回廊里还未来得及拆下的新年灯笼,有关阳明的各种东西,精神的,肉体的,全部闯进我深红的瞳孔,将我抓进一片情爱织成的棉网,我们跌跌撞撞地亲吻,跌跌撞撞地摔在老化的榻榻米上,跌跌撞撞地将浴衣脱下,跌跌撞撞地交换气息和心跳,我捧起他的脸说我爱你,他缓缓压进我柔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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